洪 浩 | 传承与再造:登封武术学校现代化转型的口述史考察
发布时间:2025-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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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武术在登封的发展具有悠久的历史,如今走向世界的少林武术正成为一张介绍中华文化的闪亮名片。回顾少林武术的发展,不难发现登封的现代武术教育在少林武术的传承与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尤其在改革开放之后,武术学校逐渐成为登封武术教育的主体,至今引领着登封乃至影响着全国武术教育的发展。这一历程注定曲折而艰辛,但有据可查的资料却不够丰富,更多是从口耳相传中得知,文献资料的有限和口耳相传的原始性,都不足见证这一特殊而重要的武术教育历史实践。中国武术史研究除在史料文献等方面需进行搜寻整理之外,迫切需要进行武术口述史研究。武术长期生存在民间群体之中,受习练群体文化层次影响,武术长期沿袭口传身授的传承方式,如果不能及时运用口述史方法整理研究,将面临 “人去艺绝” 的境地。当下的每一刻都在成为历史,口述史研究方法在武术研究中的兴起为挖掘和考证这一历史实践提供了新视角。基于此,本研究力图通过口述史的研究方法,结合费孝通的 “文化自觉” 理论和霍布斯鲍姆的 “传统发明” 理论构建分析框架,超越简单的 “传统 vs 现代” 二元对立,力图在对与登封武术学校发展息息相关的经历者进行考察的同时,揭示登封武术教育在现代转型中的文化逻辑和内在张力,探讨在全球化与本土化的双重背景下,登封武术学校如何在传承与发展之间寻求平衡,进一步理解武术文化在现代社会中的独特价值和意义。
之所以选择文化自觉理论与传统发明理论作为分析框架,是因为登封武校发展过程既体现了武术从业者对传统价值的反思性认知与主动重构(文化自觉),又呈现了在现代教育体系中对武术传统元素的创造性转化与重新组合(传统发明);这一理论框架能有效揭示登封武校如何在全球化与本土化的双重语境下,通过创新性教育模式实现武术文化从师徒隐性传承到现代制度化教育的转型。结合这两种理论视角,本研究将采取 “文化自觉 - 传统发明” 的分析框架,将登封武术学校的发展置于文化传承与创新的辩证关系中加以理解,进而揭示武术文化在全球化与本土化双重语境下的现代转型逻辑。
1 现代武术教育的制度化演进:登封现代武术教育的发端
近代以降,随着西学东渐浪潮的推进,现代学校制度作为一种制度性力量对中国传统教育体系形成了结构性冲击。在这一现代化进程中,西方体育范式依托现代教育制度的制度性优势实现了快速传播,客观上导致了传统武术教育场域的生存空间被系统性挤压。在此历史语境下,武术进入学校教育体系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作为文化主体对民族身份认同的自觉维护;另一方面则体现了传统技艺在现代化压力下的适应性转型。这种中西方教育形式的碰撞与融合,最终催生出现代武术教育这一新的文化实践形式。值得注意的是,以科学理性为核心的现代学校教育体系,对传统武术教育进行了深层次的祛魅与制度化重构,这一过程既包含对传统办学和教育教学模式的解构,也蕴含着对武术传统的现代性发明。
随着西方现代教育思想的启蒙与内忧外患民族危机的加重,一些进步人士希冀通过弘扬传统武术,强健国民体质,培养救国志士,挽救民族于危亡。1937 年后,少林武术作为本土 “体育” 之代表开始进入了登封现代学校体育课,成了体育课上的内容之一。“武术教育中传统的师徒传承模式不能适应近代社会的发展和需要,最终导致武术教育体系的全面变革,形成了师徒传承与师生传承并存的基本格局”。1939 年少林寺当家武僧贞绪与素典、德禅等谋划重振少林武术,召回还俗武僧寂勤俗子吴山林,训练少林武僧,培养了德根、行章等 40 余名武僧,同时还在由少林寺创办的少林中学开设少林武术课,为抗日救国培养人才。至民国末年,登封很多学校习练少林武术。以少林中学为代表的登封中小学开设的武术课成为登封武术教育进入现代化的开端,标志着登封现代武术教育开始萌芽。武术进入现代学校课程实质上是传统技艺的制度性收编 —— 通过将口传身授的民间实践转化为标准化知识体系,武术完成了从 “宗族秘传” 到 “国民教育” 的第一次现代性跃迁。
新中国成立初期,体育作为社会主义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视为增强学生体质,提高健康水平的重要课程。在 “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 的号召下,登封的一些学校、企业组建武术队,习练武术,锻炼身体。1958 年县体育运动委员会成立,负责全县体育工作。1958 年县体育运动委员会拨专款成立登封县业余武术体校,聘请释德根担任教练。县一中、三中、五中、大金店完校、骆驼崖小学等 40 多所中小学开设少林武术课。通过将武术纳入教育体系,武术运动成为了新中国现代体育教育和国民教育的有机组成部分。
身体即政治,作为中华民国时期体育教育核心内容的武术在不久之后也受到了很大影响,首当其冲地被作为了国民党教育的政治遗产。1958 年以后,从事教学活动的一些校长和老师被划成右派,学校的武术教育活动也受到影响。梁以全当时是骆驼崖拳师,建国后响应党的号召,作为民办教师参加了农村基础教育工作。1956 年任蔡沟中心小学校长,其间带领师生习练少林拳,还组建武术队在当地演出。1958 年梁以全被划为右派。从 1963 年开始,还俗武僧释德根继续办业余武术体校,没有固定校址,在县一中和少林寺训练,县直机关、工矿企业和县一中学生 100 多人参加。由于释德根精心传艺,不少人后来都当了教练,如梁仁政、王西乾等。“文革” 期间,登封武术教育的发展也受到很大冲击,以 “旧文化” 为代表的武术遭到全面禁止,学生参加红卫兵 “闹革命”,教师遭到批斗。学校教学活动无法正常进行,县体委成立的业余体校停办,武术教育遭到破坏。直到 “文革” 后期,登封的武术教育才逐渐得到恢复。登封县十五中原武术班教练郑树基在访谈中说:“1966 年我十六岁,在游方头大队的初中就读。那是所半耕半读性质的学校,每周安排三天文化课学习,三天参加生产劳动。初中课程尚未完成,学校就因‘文化大革命’被迫停课,我也就此中断学业,参加‘文革’。”
政治运动的影响并未终结传统,反而催生了武术的 “地下化生存”—— 民间拳师以隐秘传承维系技艺的行为,印证了文化基因在制度性断裂中的顽强韧性。尽管形势严峻,学校的教学活动被打乱,释德根仍然在登封部分中小学巡回义务教拳,延续少林武术血脉。登封市少林武术协会会长王宗仁当时在塔沟村上小学,在学校曾跟随释德根学习少林拳。他回忆说:“1967 年,武师释德根前来执教,系统传授小洪拳、大洪拳。” 少林塔沟武术学校总教练刘海科的父亲刘宝山在塔沟村的窑洞里进行着秘密传拳活动。刘海科自记事起就天天跟着父亲上山放羊,夜里在窑洞练拳,十里八村的人也都是跟着刘宝山学练少林拳。这一时期农村地区是以 “家传” 带动 “村传” 的形式传承少林武术。关于这段历史,刘海科说:“我初中阶段正值‘文革’后期,因此自幼便跟随父亲上山放羊,傍晚时分于宅院后方纵深约五米的窑洞内习武。日间常有方圆十里的乡亲聚集于此,既有与家父同辈的中年人,也不乏同龄或稍长的青年,众人皆在此研习武艺。”
1970 年以后,登封县体育工作逐渐恢复正常,县体委重新组建登封县业余武术体校,调还俗武僧杨聚才担任教练。“文革” 后期开始,登封的习武活动逐渐公开,附近村子来找梁以全学武的人很多,他们喜欢武术,梁以全不收他们钱。后来大队甚至帮他在他家小院里平整了练功场,安上了电灯,每天晚上村里的年轻人就聚在他家院子里练武。在此期间梁以全收了第一批徒弟,而在这些徒弟中不乏一些成年人,其中一些人的年龄与他相差不大。这一阶段的波折表明,传统的存续不依赖单一制度框架,而在于其内在的适应性 —— 当主流渠道受阻时,文化基因会自发寻找缝隙存活,并在条件成熟时重新进入公共视野。
2 市场化与多元化并进:登封武术学校的发展轨迹与转型逻辑
2.1 登封武术学校的市场化发展
改革开放初期,学校和登封体委的武术教育活动首先开始恢复。1981 年登封体委成立全国第一所专业武术学校 —— 登封县少林武术体校,标志着登封现代武术教育 “武校时代” 的开启。这一时期县体校在武术教育内容上进行吸收引进和规范提高,促进登封现代武术教育内容从单一化的少林拳向多样化的武术拳种和竞技化的表演方式转变。此后,登封地区的武术学校在教学内容和训练方式上基本遵循着当时竞技武术运动队的模式。1982 年《少林寺》电影的上映点燃了全民习武的热潮。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渐深入,社会力量办学兴起,民办武术馆校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增长,不仅创新了现代武术教育的组织形式,也为登封少林武术的腾飞做出了突出贡献。武术教师不再是单一的登封拳师,而是为了适应大规模的学校教育而面向社会选聘。受教育的学生也不仅仅是登封本地人,而是来自全国甚至世界各地。1992 年党的十四大明确提出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登封的武术馆校在数量上又有了很大提升,办学条件有了很大改观,武术教育市场初步发展。但此阶段因缺乏规范化的市场环境,是一种粗放式的发展状态,因而也产生了诸多问题。公办武术体校的建立,标志着传统武术从 “民间自发传承” 转向 “国家主导推广”—— 这种制度嫁接既赋予了武术合法性,也埋下了传统技艺与竞技体育内在冲突的伏笔。
1980 年 10 月,梁以全受邀随中国体育代表团出访日本。到日本后被震惊的却是他自己,殊不知国外的少林武术发展规模已经如此之大,回来以后更加坚定了他办武校的决心。他回忆说:“初抵日本机场,便见日本少林寺拳法联盟组织起盛大的接机阵容。目睹其号称拥有百万学员的庞大规模,深感震撼。这个创立不足四十年的武术团体竟发展至如此程度,当即萌生了创办武术学校的坚定信念”。
对于少林武术故乡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国内少林武术人才匮乏,传承断层的局面引起本就为数不多的民间拳师的担忧和相关部门的重视。1979 年业余体校在登封县十五中办学,王超凡校长将学校的体育课改为武术课,并聘请当地少林拳师吕学礼、郑树基、王宗仁任教。随着来登封学武学生的增多,在十五中又成立了登封少林武术学校,专修少林拳。虽名为 “学校”,实际上是校内办的武术培训班。曾在十五中任武术教师的王宗仁说:“1979 年 8 月我入职登封市第十五中学,担任武术总教练。这所县属公办完全中学当时面向全县招生,同期组建的校武术队设两个特招班级,本地班以文化课程为主体、武术训练为补充,全国班则专设武术训练课程,学员来自十余个省份的武术特长生。”
20 世纪 80 年代人员的社会流动还未放开,离开户籍地需当地生产队开介绍信。1980 年郑树基在吕学礼和王超凡的邀请下来到登封十五中任武术教师。据他回忆,当时十五中每天收到成摞的学武信件。尽管出来学武不方便,学校条件也比较艰苦,但前来学武的学生还是每天不断。仅十五中武术班鼎盛时期招收了三个班,甚至新加坡、菲律宾、美国等国际友人也来函要求学武。7 年间全国有 18 个省市区的 842 名学生来此求学,其中有女学员 103 名。
《少林寺》引发的习武热潮,实质是传统文化符号在消费主义浪潮中的异化 —— 当少林功夫被简化为视觉奇观时,其文化内核面临被抽空的危机。1978 年 8 月,平反后的梁以全担任登封县业余武术体校校长兼总教练。1981 年,梁以全在登封县业余武术体校基础上创办全国第一所专业武术学校 —— 登封县少林武术体校,是年该校被省体委、教育厅、团省委列为传统体育项目重点学校。随后,登封的民办武术学校进入快速增长期。少林武术业余体校培养的人才为后来少林武术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原登封市体育局副局长、武术运动管理中心副主任郑跃峰说:“1981 年初,登封县依托第十五中学业余体校资源,正式创办少林武术体校。这所全国首个以少林武术为核心课程的特色体校中,我作为首届学员,开始了系统的文化学习与专项武术训练相结合的培养模式。”
1981 年,武术学校在条件极度艰苦的情况下创办起来,也正是早年创业时期培养出来的一批学生成为日后登封少林武术发展的中坚力量,其中大多数人创办了武术学校或者进入政府武术部门工作。陈同川是书堂沟村人,从小在家学武术,后来进入体校进行竞技武术专业化训练,现为少林释小龙武术学院常务副校长兼总教练。他说到:“我的武术启蒙阶段是在家中度过的。起初,登封县体委在我们村开办的武术夜校,是我接触到的首个系统性训练平台。正是在这里,我才开始接受踢腿等基本功的规范化训练。1986 年,我进入县体校接受专业训练,进行了为期两年的系统性学习。完成训练后,我返乡接手了原先的武术班教学工作,而我的兄长则接替我进入体校担任教练职务。”
登封县少林武术体校是省体委挂牌成立的一所公办专业武术学校,登封地区的武术传承一直都是民间传统少林拳,与国家推广的竞技武术有很大差异,如同河南话和普通话的区别一样。而且教学内容单一,主要练习少林拳械套路和传统基本功。为使少林武术走向全国、走向世界,20 世纪 70 年代末国家体委派遣北京体育学院的张文广、门惠丰等人在登封考察后,促成了北京体育学院师生对登封少林武术体校的 “扶贫”。登封少林武术体校的武术教学专业化水平逐渐接近当时的全国水平,各种竞技武术套路和散打都在登封落地生根,大大丰富了武术教学内容,提高了运动技术水平。无论当地还是外来学武的年轻人,甚至有许多当地学有所成的年轻人都被吸引过来,进行专业化武术训练。郑跃峰说到:“1983 年,我们体校迁至卢店钢厂,这一时期成为我深入认知少林武术技术体系的重要转折点。特别值得一提的是,1982 至 1984 年间来自北京体育学院的两届实习教师团队,他们为少林武术注入了规范化、科学化、系统化的训练理念,不仅对传统招式进行技术革新与动作改良,更推动了整个训练体系向标准化方向发展。”
1982 年以前,少林寺游客每年不足 10 万人。1982 年《少林寺》电影上映后游客猛增到 70 多万,1984 年更是达到 260 万,20 世纪 90 年代以后游客基本稳定在每年 150 万人左右。改革开放初期,登封县政府据此大力宣传少林武术,招商引资,发展武术产业和旅游业。每年很多人到少林寺学武,一时间登封没有能够满足这么大习武需求的能力和基础设施。很多人看到少林寺的破败景象和寥寥数名老僧,便心灰意冷地离开了。现任少林鹅坡教育集团董事长的梁少宗说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络绎不绝,他们在车站聚集等候,班次密集的客车接连不断地发车。有些学生跋涉了数日甚至月余才抵达少林寺,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与影视作品中的描绘大相径庭。游客们主要通过铁路抵达郑州、洛阳等交通枢纽,再转乘车辆前往这座千年古刹,景区内始终保持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景象。”
1982 年召开的全国武术工作会议上提出大力开展各种形式的群体武术活动,允许民间开办武术馆校授拳传艺,给群众性武术活动指明了方向,各种形式的武术馆校、站、社等应运而生。这一时期个体经济发展受到政府政策鼓励,民办武术学校发展的政策环境逐渐宽松,每年巨大的客流量带来的消费市场和巨大的武术教育需求促使登封众多民间武术家和政府之间达成共同目标。“盖学校、教武术” 成为登封这一时期的主流,政府为群众开通便利,银行为群众贷款办学,于是民办武术馆校遍地开花。王宗仁说到:“自 1982 年电影《少林寺》公映引发轰动后,登封地区武术教育机构激增至百余所。当时但凡通晓武术者皆可设馆授徒,从国内各省到海外诸邦的求学者络绎不绝,其盛况之空前可见一斑 —— 新生往往滞留数日仍难完成入学登记,各武校报名处日日排起蜿蜒长队。” 民办武校的野蛮生长,揭示了传统武术在市场化初期的悖论:资本既为其提供了规模化传播的通道,也迫使武术教育在 “文化正宗性” 与 “商业可行性” 之间艰难取舍。
少林寺和登封政府都意识到这场繁华终究散去,在 “后《少林寺》时代” 只有抓住机遇,发展好少林寺和少林功夫,擦亮这张烫金名片才能实现少林武术的长久发展。进入 20 世纪 90 年代,小武馆遍地皆是,同时也形成了初具规模的四家大武校,即塔沟武术学校、鹅坡武术学校、少林寺武术学校、少林武术研究院。当时,大量的武术学校聚集在少林寺周边。
在政府 “武术搭台,经济唱戏” 的号召下,登封的武术学校从无到有,由少到多,迅速消化着来自全国各地的生源。这一时期由于民办武校的教学质量随着教学规模的扩大而逐渐下降,还出现了一些不具备办学条件、教学质量低,甚至滥竽充数等不良现象,严重影响了登封现代武术教育的健康发展。据梁少宗所说:“彼时武术培训行业处于监管真空,办学无需审批资质,仅凭自主挂牌便可随时招生。更有甚者,租赁场地即自诩武校,教学机构呈野蛮生长态势,形成鱼龙混杂的行业乱象。”
王宗仁在 1985 年带着几名学生离开十五中,回家办武校。川口贤是一名日本留学生,在天津学中医,听说登封有人教武术,就跑到登封,几经周折拜了个不会武术的僧人,5 年没学到想要的少林武术,钱也花完了,后经朋友介绍找到王宗仁学武。王宗仁说:“在蓝盾武校任教期间,有个外地来的学员让我印象深刻。那孩子到校时已身无分文,但对武术的热忱却格外炽烈。我向来如此,只要你爱武术,不论出身何处,定会倾囊相助。当时不仅安排他在武馆食宿,临行前还帮他筹措了返程费用。”“我向来如此,只要你爱武术” 这句话成为王宗仁的口头禅,人常说 “师访徒三年,徒访师三年”,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徒弟对于王宗仁来说是莫大的幸运,尽管他是日本人,尽管自己可能背负骂名,但他知道自己做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从王宗仁对此番比较的语气中,看出他对川口贤这位执着学武的外国人的欣慰和对本地少林武术传承的失落与担忧。
随着民办武术教育的迅速发展,公办武术教育逐渐失去活力,登封现代武术教育的重心开始由官办向民办转移。登封现代武术教育孕育自学校教育,发展自学校教育,但随着习武学生的迅速激增,依附在普通学校里的武术培训班因无法满足巨大的学武需求而走向没落。当时中学民办教师的收入水平在每月 30 多块钱,面对如此多的学生来学武,随便做点个体经营都远比在公办学校收入要多得多,在此情况下就有教练离开了十五中武术班,回家创办武术馆校。回忆起当时,王宗仁说:“当时正值农村全面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陆续解散,农户开始自主经营。记得我那时在武校任教,每月仅有 36 元工资收入,要维持全家生计实在捉襟见肘。”
1985 年登封县武校第一次整顿,依附在十五中的武术班不再招生,武术班解散,学生流入登封几个较大的民办武校。1995 年从公办体校离休后的梁以全带着从体校分离出来的中小学阶段的学生办起了自己的武术学校 —— 少林鹅坡武术专修院。自此登封现代武术教育的重心由公办学校转向民办武校。梁少宗说到:“1994 年体育局大院已难以容纳所有教学单位,经研究决定将小学和初中部迁出,仅保留中专部。我父亲便带领基础教育学部全体师生,踏上了新校舍筹建之路。”
从文化自觉理论视角来阐释,登封武术学校在市场化发展初期呈现出的是一种 “处境性文化自觉”,正如费孝通所指出的那样,文化自觉是一个群体在特定历史处境中对自身文化传统的反思性认知过程。改革开放初期的市场化浪潮,恰恰为登封武术从业者提供了一个重新审视和定位武术文化价值的历史契机。口述资料清晰地显示,武校创办者们并非被动地适应市场,而是主动地在市场机制中寻找武术文化的现代表达形式。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创办者们对少林武术商业价值的认知并非对传统的背离,而是对武术文化在现代社会中生存可能性的积极探索。武术不仅是民族文化遗产,也是具有当代价值的文化资源,这种认知转变本身就是文化自觉的具体体现。在这一自觉过程中,传统与现代并非对立关系,而是通过民办教育的市场化运营这一现代机制实现了武术文化的当代传承与活化。这种运营与改革开放的市场化进程呈现出一致性。
2.2 登封武术学校的多元化转型
20 世纪末,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为标志,现代性的核心推动力 —— 资本,开始对中国社会的各个层面发挥效应。在此背景下,人们才开始探求如何以资本推动武术发展,武术逐渐拉开了产业化、商业化、市场化的序幕。1997 年以前,登封民办武术学校呈现出规模小、数量多、较分散的特点。1997 年随着国务院《社会力量办学条例》的颁布与实施,登封民办武术学校迎来又一波办学高潮。此时期的办学特点是规模扩大,办学层次提高。随着登封市第三产业对经济贡献的不断提升,2001 年开始将产业结构调整作为经济战略性调整的重心。随之武术学校也在市场环境的调节中开始转型和升级。自 20 世纪 80 年代开始,登封武术学校在市场经济复苏的大环境中迅速发展,但这种粗放型的发展模式虽然留住了客流量,为登封武术学校的发展积累了原始资本。尽管如此,我们还应该清醒地看到,在武术文化资源的开发利用上,少林武术还仅仅停留在 “武术搭台、经贸唱戏” 阶段,武术只是作为推动经贸活动的载体,只是搭台的配角,其作用仅限于对武术的宣传,并未使武术向经营主体转化,没能实现 “以武为主,以武养武” 的武术产业化目标。
政府主导的武术城规划,本质是通过空间重构实现传统资源的现代整合 —— 将分散的武校聚集为产业集群,既强化了少林武术的地域品牌,也完成了从 “文化传承” 到 “经济生产” 的功能转化。在转型发展阶段登封现代武术教育的市场化程度进一步提升。武术教育者的主体以聘用本校教练和高校毕业生为主。受教育者呈现出低龄化、学习时段延长化以及习武目的理性化的趋势。武术教育形式上以规范化的现代教育理念引领,科学化的训练方式为主导。在教学内容上更加注重学生的文化课学习,力求文武双全。在武术技术教学内容的选取上逐渐回归传统,摒弃单一的竞技化取向,实现传统与现代兼顾。在武术教育上更加多元化,不仅让学生拥有一技之长,还为学生就业提供诸多条件。在办学层次上,显露出冲击高等教育的趋势。
1985 年登封县体育主管部门对违规办学进行取缔和重组之后,历经十多年发展,又增加了许多后起之秀。至 2000 年登记在册的已有 50 多所武校,由于没有统一规划,散布于登封各地,比较集中的地点是少林寺。武术学校空间布局的混乱不利于形成产业集聚效应;武术学校发展方式的单一性容易产生恶性竞争,不利于武术教育的可持续发展。从 2000 年开始,武术学校不断出现一些恶性案件,如敲诈、打架等,还有些学校甚至涉黑,引起公安部门重视。在此情况下政府根据学校规模重新审批,并划分等级。200 人以下的为武术馆,200~1000 人的为武术训练基地,1000 人以上的为武术学校。另一方面,为配合景区环境治理,将少林寺附近的众多武术馆校和商业店铺搬离少林寺。
第三次整顿是 2019 年至今开展的武校专项治理规范提升活动,这次治理净化了招生秩序,规范了办学行为,提升了办学品位,规范提升了 18 所合法武校。对此梁少宗说:“如今武校已纳入多部门联合监管体系,尤其在安全防控方面,公安机关设立专项驻校警务室。相较于前些年因安全事故频发造成的负面影响,当前安保机制已实现规范化运作。” 塔沟等教育集团的形成,标志着武术教育进入 “体用互构” 阶段 —— 传统技艺通过资本运作获得产业支撑,而产业化收益又反哺文化传承,形成内生性发展闭环。
就近来看,登封每次的武术教育行业整顿与规范都会有触及到从业者的切身利益,但长远来看,每次整顿与规范都在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规律,都在增强登封本地武术学校的竞争力。
2000 年以前,登封武术学校半数都在少林寺附近,其余的分散于登封城区。自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每年上百万的客流涌入少林寺,附近百姓便在通往少林寺的沿途开起了武馆、武校、商铺、饭店、住宿等设施,释永信方丈回忆当时的情景在书中这样描述:“在这个狭窄的小山沟里面,竟聚集着三十余所武术学校,分布着两个行政村、多个政府单位和密集分布的商铺群落。区域内常住人口近两万,少林寺正门被一条喧嚣的商业街环绕,除却寺内几处标志性古建,两侧的配殿、厢房等传统建筑群,已完全湮没在现代楼宇的包围之中”。
为重新规划少林寺景区周边环境,整合登封武术教育资源与登封市经济发展相适应,郑州、登封和少林寺三方联合规划,并于 2001 年启动少林环境整治与拆迁工程。一方面在登封市区西北高地沿 207 国道和少林大道划定 2.99 平方公里建设少林武术城,将武术学校集中于此办学,同时集合武术教学、表演、餐饮、科研、产品、竞技、度假、观光为一体,打造以武术教育产业为龙头的武术产业中心。另一方面,通过三方努力,克服重重困难促使少林寺周边的武校、商铺、民居搬迁至登封城区。
2003 年少林景区第三次拆迁,共拆居民 442 家、武术学校 14 家、单位 23 家,拆迁面积 39.1 万平方千米,为登封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拆迁工程。如此大规模的拆迁工程如何保证群众的利益不受损是个大问题,搬迁对于当时已经具有一定规模的武校来说是一次冒险,武术学校都是靠少林寺的名气招生,搬出少林寺,招生必定得到大影响。1998 年王宗仁在原有蓝盾武校的基础上投资 450 万在少林寺外面建设了嵩山少林寺文武学院,2003 年拆迁工程涉及到了他的学校,据他说:“我校当时在校生规模超过千人,在少林寺地区的武校中位列第三。其中塔沟武校凭借悠久的办学历史和庞大的学员规模稳居首位,少林寺武术学校次之。” 为了将学生搬到登封市区,王宗仁自己出资加银行贷款 1000 多万在少林武术城建了新校。据他说搬迁政府没有补贴,手里的钱全砸在新建武校里,然而 1000 多学生没了,学校现在改开酒店,王宗仁也不再折腾办武校了。他说:“筹建初期,训练场地、食堂及教学设施均处于完全空白状态。待完成场地购置和校舍建设后,生源问题却接踵而至。着实让人措手不及。”
同期从少林寺搬下来的少林寺武术学校后来在整顿后发展迅速,如今成为登封规模最大的四所武术学校之一。陈同川对少林武术学校的搬迁过程介绍说:“2000 年应政策要求迁出少林景区,在登封市政府规划的武术文化园区内,通过征地建设历时十个月完成四栋主体建筑。搬迁过渡期间,我校暂驻中岳庙旧址的废弃厂房办学十个月,始终坚持边运营边建设的发展模式。新校区启用初期在校生规模约 1400 余人,并在保留地域标识基础上更名为少林小龙武术学校。”
值得注意的是塔沟武术学校虽然也在 2001 年征了 500 亩地,建设了规模最大的武术学校,但由于手续齐全,如今在少林寺景区入口的老校区得以保留。少林寺常驻院东侧的少林寺武术馆是由国家旅游局、河南省人民政府共同投资兴建的第一所面向海内外培养少林武术人才的综合性武术交流中心,也得以保留。其余的武术学校都在 2000 年之后搬到登封市区。经过十多年的经营发展,大武校基本形成如今所看到的格局,加上规模较小的武术馆校,到 2018 年前后数量上达到 80 多所,总体人数保守估计 13 万人。
2000 年以后塔沟教育集团、鹅坡教育集团、小龙教育集团、延鲁武校教育集团的形成,标志着登封的武术产业已迈入多元化、规模化经营的新阶段。以武术教育产业为龙头,培养大批武术人才进入社会各行业,持续促进武术市场繁荣发展的开放生态已经形成。目前,“传统武术是根本,竞技武术是标志,发展产业是保障,培养人才是目的” 的办学理念在武术学校树立以武术学校为龙头,扩大武术产业领域,增强武术产业效益,已成为登封第三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口述材料与现实进程两方面看,规范化发展阶段的登封武术学校呈现出了传统重构的典型特征。霍布斯鲍姆指出,“传统发明” 往往发生在社会急剧变革时期,是对过去与现在建立连续性的一种尝试。登封武术学校在这一阶段对 “传统武术教育” 的规范化重构,正是在现代教育制度框架下对武术传统的选择性再造过程。值得深入分析的是,这一时期武校对 “师徒传承” 和 “现代学校制度” 的融合尝试,体现了传统发明的复杂性。一方面,武校通过引入现代学校的课程体系、管理制度和评价标准,使武术教育获得了制度化的现代合法性;另一方面,他们又强调保留 “拜师礼”“传统功法训练” 等仪式化实践,以维系与传统的象征性连接。这种看似矛盾的实践恰恰验证了霍布斯鲍姆的论断:传统发明并非简单的伪造,而是在新环境中对传统元素的创造性转化和重新组合。正是这种传统发明过程中文化协商的生动体现,武校实际上是在重新定义什么是 “正宗” 的武术教育传统,这一定义过程本身就是传统发明的核心机制。从登封武术学校在教学内容上由传统转向竞技,进而传统与竞技兼顾的转变的这一历程也可看出,传统并非固定不变的存在,而是在不断被重新解释和建构的过程中获得当代意义。
3 传统与现代的创造性融合:登封武术教育转型的多维特征分析
3.1 古体今用:社会力量介入下的武术学校特色突出
1997 年国务院《社会力量办学条例》颁布实施,民办教育从幼儿到高中全面放开。登封武术学校涵盖的学段更加丰富,办学规模再次扩大。2000 年前后几家大武校相继聚至武术城附近,学校规模随着新校区的扩建而进一步扩大,政府为培植规模较大的武校发展校办产业形成集团优势,鼓励开展联合办学,发展实业,通过组织场域的重构,武术学校从分散个体演变为制度化的教育集团,体现了市场逻辑对传统教育模式的渗透。在集团化办学上,各武校走出了独具特色的路子。郑州少林塔沟教育集团由少林塔沟武术学校、嵩山少林武术职业学院、少林中等专业学校、少林中学、金塔汽车驾驶员培训学校、塔沟武校青少年体育俱乐部 6 个教学单位组成。对此刘海科说:“我校 2004 年获批设立专科院校和普通高中办学资质,随后在 2005 年获批成立汽车驾驶员培训学校。另外郑州市体育局早在 2001 年就批准了体育俱乐部的创办。但早期这些单位都统一使用塔沟学校名称,存在名称规范性问题。经过调整后,2011 年向河南省教育厅申报,由郑州市教育部门正式批复成立郑州少林塔沟教育集团。目前集团办学体系完整,涵盖小学,初中,高中等基础教育阶段,以及中专,专科等职业教育层次,同时与高校合作开展本科层次联合办学。” 其中塔沟教育集团和华北水利水电大学、河南中医药大学联办有本科专业,嵩山少林武术职业学院是登封现代武术教育迈向高等教育的先头兵。塔沟武校通过集团办学拓展了武术教育领域,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办学道路。
武术教育对地方经济的拉动,实质是传统文化资源的资本化变现 —— 当少林功夫从 “文化符号” 转变为 “产业要素” 时,其价值评估标准已悄然从文化纯度转向市场效益。20 世纪 90 年代末,随着武术教育事业的发展,武术比赛、武术教育、武术交流、武术研究、武术产品开发等已成为登封的一个重要产业。武术教育产业带动了登封社会经济发展,为当地提供就业岗位 20000 多个,带动家长流动达 40 万人次,每年为全市直接输入 30 多亿元资金,极大拉动了登封消费市场。目前,登封市武术产业总体规模已达 50 多亿元,实现增加值达到 30 多亿元,武术产业增加值占 GDP 的比重达到 7.6%。关于武术学校的产业价值,郑跃峰谈到:“虽然登封武术院校并未直接体现在地方财政税收上,但其产生的民生经济效应不可忽视。仅围绕 11 万在校群体的日常需求,就带动了生活用品、教育培训、文旅服务等十余个关联产业发展。此外,这类院校通过后勤保障、文化教学、毕业生吸纳等渠道,累计创造数万个就业岗位。可以说,历经数十载发展,武校体系已成为推动登封社会进步与区域经济繁荣的重要支柱。”
2000 年以来,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中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主体性地位逐渐确立,登封武术学校的发展也吸引了大量民间资本的涌入,伴随而来的便是办学条件的改善,可以看到的是,民办武术教育产业化发展的活力要远高于公办学校,不仅发展出了 “以武养武” 的可持续发展道路,还为繁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做出了突出贡献。这是一种可以推广的成功经验,当前全国大部分武术之乡的发展都不尽如人意,究其原因在于武术产业市场开发没有充分调动民间资本参与的积极性。教育局接管武术学校的管理权,折射出更深层的文化策略:通过制度性收编,传统武术被纳入国民教育体系,既获得合法性背书,也让渡了部分文化自主性 —— 这种妥协正是现代化进程中 “体用辩证” 的现实写照。
3.2 文武兼修:教育理念现代化需求下的教学理念革新
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和人们受教育水平的普遍提高,武术教育生源市场也发生了变化,由此带来武术学校的相应变化。不同阶段到武术学校学武的学生有着不同的动机诉求。20 世纪 80 年代初期,经历 “文化大革命” 的人们精神生活极度匮乏,迫切需要精神文化的慰藉。以《少林寺》电影为代表的众多武侠影视作品和武侠小说为人们空乏的精神生活提供了慰藉,其中对少林功夫的描绘令人神往,很多年轻人都希望练就一身功夫,像武侠作品中的人物一样行侠仗义。然而时代赋予武术的功能早已发生变化,人们逐渐意识到现实社会不允许他们逾越法制的规范去行侠仗义。刘海科说:“武术作为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早已深深融入我们的精神血脉。纵观不同世代,从当代青年到五六十年代出生的男性,几乎每个中国男性在少年时期都曾怀揣过武术梦想。” 竞技武术的引入,本质是对传统进行 “技术解构” 与 “规则重建”—— 当少林拳被拆解为标准化动作组合时,其存续不再依赖师徒情感纽带,而是依托现代教育体系的理性化运作。
2000 年以后,武术学校的青少年学生增多,有很多是在家学习不用功、不听话,或者是性格文弱、易受欺凌,这些学生基本都是家长送来的。从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来看学生的习武动机则更加清晰,在生理、安全等基本需求得到满足之后,人们倾向于追求更高层次的发展需求。以前的学生受到欺负,出于安全需求选择学武保护自己。现在学武术的出路和发展往往多于一般体育项目,而且同样能强壮身体和保护自己,因此逐渐成为人们培养孩子全面发展的一个重要选择。陈同川谈到:“《中国青年报》90 年代在登封采访习武学生时,得到的回答是‘练武是为了报仇,不想再受欺负’,随着时代发展,青少年习武动机逐渐转变:有人因热爱传统武术而坚持训练,在强身健体中培养勇气与自信;更多人则看重武术带来的现实价值 —— 这项特殊技能既能塑造挺拔身姿,更能为职业发展打开新天地。” 学生对武术从盲目崇拜到理性追寻的回归,意味着武术学校不能只是传授功夫和管教问题儿童的地方,而应该是一个培养文武全才,促进学生全面发展的高水平武术学校。
1999 年,登封武术学校将九年义务教育纳入教学范围,学生在学习武术的同时,必须完成九年义务教育文化课内容。随着市场经济深入发展,市场分工进一步细化,对武术从业者的综合素质要求越来越高,而人才市场对武术从业者的需求也越来越多,具有一定文化水平的武术专业人才更容易融入市场。另外,高等教育对武术运动员的大门逐渐打开,但若文化水平过低也难以进入高等学府。梁以全在回顾过往时便发出感慨 “我是沾了少林功夫的光,沾了文化的光。” 培养全面发展的人,不只是教育的主旨,也是武术对于人的要求。文化教育在青少年阶段的关键作用是靠成年后的学习无法比拟的,关于这一点,政府对于文化教育的指导和监督逐渐加强。陈同川说:“80 年代初期,我们学校实行全日制武术训练,文化课程尚未纳入教学体系。1985 年开始增设基础文化课,实行复式教学模式,一位教师需同时承担两至三个年级的教学任务,不过武术训练仍占主导地位,文化课程仅作为辅助性教学内容。2000 年后启动教学改革,专门设立文化教学部,配备专业管理团队和专职教师队伍。2010 年教育局接管学校管理权后,文化课程被正式提升为核心教育板块,实现了文武并重的教育体系。” 关于武术学校的主管部门,陈同川说:“现由教育行政部门统筹管理(原属体育主管部门)。目前在校学生按六四开的比例分配课时:约占 60% 课时用于常规文化课程学习,剩余 40% 安排武术专项训练。” 由于武术学校的特殊性,其主管部门曾一直是体育局,办学由体育局审批。2000 年以后,武术学校的主管部门仍然是体育局,但各学校文化课的教学管理及办学资格的年审则由教育局负责。2020 年开始体育局合并到文旅局,武术学校完全由登封市教育局主管。王宗仁说:“当前文化课教育已确立为首位,优先层级超越武术课程。办学单位须向教育主管部门履行备案程序。体育主管部门本年度已整体划转至文旅系统,武术院校现由教育部门统筹管辖。现行管理体制对标公办学校标准化要求,全面实施学籍信息化建档,贫困生可享受国家专项助学政策,均享有定额补助。”
武术教育管理体制的行政归属调整(由体育主管部门划归教育行政部门),体现了地方政府在武术人才培养领域的治理范式转型与质量标准重构。这种制度性变迁映射出登封市政府通过教育治理现代化推动传统武术文化现代转型的战略意图。在此过程中,武术教育机构逐步建构起 “以文育人为基、以武塑魂为特” 的新型办学理念,形成 “文化浸润与武道淬炼共生互构” 的独特教育生态。然而,制度移植过程中的实践困境亦不容忽视:在教师资源配置层面,民办武术学校因体制性壁垒难以突破公办教育机构的虹吸效应,导致其师资结构呈现 “双元失衡” 特征 —— 既依赖离退休教师的经验性知识传递,又受限于青年教师的学历资本匮乏,这种结构性矛盾直接制约着文化课程质量的帕累托改进 —— 通过教学资源配置优化、课程体系重构或师资能力提升等干预手段,实现文化课质量显著提升的同时,不损害武术训练资源投入、学生时间分配效率或教师专业发展机会等其他教育要素的既有水平。
作为区域武术高等教育体系化建设的里程碑,嵩山少林武术职业学院的建制化发展具有典型意义。该机构通过 “校际联盟 - 学科交叉 - 产教融合” 三维创新机制,构建起 “专业核心能力 + 武术文化素养 + 跨文化交际能力” 的复合型人才培养矩阵。其与华北水利水电大学、河南中医药大学、郑州大学开展的联办本科项目,实质是传统武术教育场域与现代高等教育体系进行制度耦合的实践探索。值得关注的是,该院首创的 “中医理论与武术训练协同创新模式”(范东方:“我是创校首批学员,自 2010 年起担任武术专项教练,负责联合办学本科项目教学。专业课师资由河南中医药大学选聘派驻,涵盖针灸推拿及中医基础理论等核心课程(实施全武术专项课程体系,取代常规体育课程)。武术与传统中医的学科融合具有显著优势,形成 “武医结合” 的创新培养模式 —— 既传承传统武术精髓,又融入中医康养理念,构建特色化教学体系。”),通过针灸推拿与武术康复的学科交叉,不仅实现了传统身体技术的知识再生产,更开辟了武术人才差异化发展的新路径。这种 “体医融合” 的教育创新,恰印证了布迪厄(Bourdieu)所言的 “惯习重构” 过程 —— 当传统文化资本遭遇现代知识体系时,通过创造性转化形成新的象征资本。这种 “学历赋能” 现象预示着武术教育将加速向高等教育层次迁移的发展趋势。未来,通过构建 “专科 - 本科 - 硕士” 的贯通式培养体系,形成传统武术文化传承与现代专业教育标准相融合的 “中国式武术教育现代化” 方案,或将成为破解文化传承与时代适应二元张力的关键路径。
3.3 返本开新:武术教育中传统继承下的推陈出新
竞技武术是传统武术现代化的成果,是推进武术国际化传播的重大创举。经过多年自上而下的普及和传播,已经成为中华武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社会上以对立的眼光看待竞技武术和传统武术的人士不在少数,更有甚者同时诋毁两者。如今登封的武术学校无论在传统武术传承,还是竞技武术发展上都取得了十分突出的成就。而在改革开放初期,登封武术学校的教授内容由于受竞技武术影响较大,出现了少林拳的竞技化倾向。随着少林拳竞技化弊端的日渐显露,武术学校逐渐形成了传统与竞技协调发展的局面。
从全国来看,竞技武术是武术发展的主流。但在登封,传统少林拳仍占据着重要地位,这不仅体现在武术学校的教学内容上,也体现在少林寺的少林功夫传承上。登封武术学校在适应武术市场经济的同时,仍然坚守着对少林武术的传承,时代证明这种坚守无疑是正确的。竞技武术对武术发展的积极作用毋庸置疑,但如果以此一统武坛,无疑是武术发展的悲哀。
登封武术学校在继承传统和开拓创新的道路上都形成了各自特色。少林鹅坡武术学校在教学上区别开传统与竞技。梁少宗说:“当前教学体系中,传统拳术与竞赛套路已形成明确区隔,不同训练项目完全独立开班。这边厢专注太极拳传承,那边厢专攻表演项目开发,专项训练划分得非常清晰。常有学员表示我来这里就是为学正宗少林拳法,如果只是教竞赛套路,那何必舍近求远来少林寺?直接去省队训练不是更好?从实际情况观察,目前还是更倾向于学习原汁原味少林拳术的学员占多数。”
有的学校则将传统与竞技融合起来进行教学。刘海科说:“有传统武术基础的青少年在接触散打训练时往往展现出更强的技术领悟力与适应性。武术搏击本质上脱胎于传统武术体系,作为其实战应用分支,理应归属于传统武术范畴。当前教学实践中虽常将散打独立设项,但究其本质仍依附于传统武术母体。从技术脉络看,其攻防体系与传统武术一脉相承。从训练周期观察,具备传统武术功底的运动员往往能快速掌握散打技法,这充分印证了两者间的源流关系。”
当前登封武术学校发展虽算不上尽善尽美,但却创造了中国武术教育史上的一个奇迹。登封武术学校是在探索中寻求武术发展的良方,而不在争论中等待时机。事实证明等待只能贻误机遇,甚至葬送武术的未来。寻找传统与现代的平衡是任何时代都不可避免的难题,登封武术学校正在通过实践来证明继承传承与推陈出新的艰难抉择。
3.4 学有所用:面向多元化就业导向的人才培养
改革开放初期来少林学武的学生单纯是想学武,武校老师也只教武术,单一化的培养模式满足了单一化的需求。王宗仁说:“过去习武之人的求学初衷是寻访明师、精进武艺。当年每月学费仅五元,全年六十元的收费标准,仍有诸多贫寒子弟望而却步。教学机构为减轻学员负担,对外地学员甚至免收住宿费,仅收取基本伙食费,由校内食堂统一供应餐食。彼时九成学员来自农村地区,一般学习三年后离校。” 如今学生习武的需求日渐多元,武校的培养目标也随之变化。学生出路广,家长也满意。武术教育的功能拓展得到发挥,传统技艺被纳入国家现代化人才培养的一部分。截至目前,登封武术学校在校生约 10 万人。每年培养合格毕业生近万人,向高等学府输送本科生 1000 余人,大专生 3000 余人,中专生 5000 余人,向各行各业输送优秀人才 3000 余人。此外还与海军陆战队、83 集团军 “猛虎特战队”、北京武警第一机动总队 “猎鹰突击队” 等多个特种部队签订合作协议,并成为我国特种作战人才精准培养和输送的首选单位。2020 年,登封武术学校有 1935 人被北京体育大学、武汉体育学院、河南大学等 40 余所高校录取。
随着我国体育运动的开展,登封市 10 万武校学生已经成为国家体育总局跨界选材的主要对象,通过跨界选材四大武术学校共有 1000 余人进入足球、攀岩、冰球、滑雪、滑板等项目。2015 年由河南省政府批准的塔沟少林足球训练基地成立。2019 年鹅坡武校被确定为国家足球、冰球后备学校,由北京体育大学派专业教练指导训练,其中以 3000 名学生为足球项目重点、1000 名学生为冰球项目重点,进行加强训练。同年,中国冰球协会在塔沟武校搭建冰球青训平台。对此,刘海科谈到:“来自贵州毕节的冉鸿运,10 岁开始习武,15 岁那年恰逢国家跨项选材,这位武术少女被国家高山滑雪队相中。2019 年 4 月 7 日,在美国世界滑雪锦标赛的赛场上,这位中国姑娘以惊人表现战胜了拥有十年职业经验的美籍选手。苟仲文评价说,武术堪称运动之母,其训练对力量、柔韧性、耐力、协调性以及心理素质都有全面提升。具备这些综合素养的运动员转项时,自然能快速掌握新技能。” 武术人才向冰雪、足球等项目的跨界输送,揭示了传统文化资源的工具化转型 —— 当少林功夫被纳入国家战略人才储备体系时,其文化意义已被重新赋权为 “国家身体技术”,这无疑印证了埃利亚斯(Elias)身体文明化理论中技术迁移的普适性。
近两年来,登封武术学校先后为国家冰雪项目集训队输送了 247 名跨界跨项跨季运动员,为 2022 年冬季奥运冰雪项目开展跨界跨项跨季选材提供保障。大力开展青少年足球运动,统筹建设足球场满足校园足球活动场地需求,推进中国青少年足球基地建设,积极建设国家跨界跨项跨季选才基地,打造少林武术新品牌。登封武术学校的这种多元化就业导向人才培养模式,通过重构武术的社会功能与价值与将武术技艺嵌入现代职业需求,构建了 “习武 - 文化资本 - 多元就业” 的闭环模式,使武术教育从单一技能传承升级为复合型社会能力培养,服务于体育、健康、文旅、社会治理等多领域人才需求,实现传统资源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
4 结语:武术文化现代转型的登封经验
从战争年代的保家卫国到太平盛世的习武强身,登封武术教育始终响应着时代呼唤,努力探寻着适合自身的发展之路。在登封现代武术教育的发展历程中武术学校无疑发挥着主角与主导的作用,逐步壮大成为中国体育事业中的一支重要力量,并形成一种独具特色的中国体育发展模式。登封现代武术教育发端于近代,少林武术体校的成立标志着 “武校时代” 的开启。登封武术学校的演进史,本质上是一部传统文化现代转型的微观史诗 —— 它证明传统的生命力不在于博物馆式的封存,而在于能否通过创造性破坏,在 “文化基因” 与 “时代需求” 的张力中构建动态平衡。探寻登封武术学校发展的内在脉络可发现其贯穿以下五条主线:在办学主体上实现了由公办向民办的转变;在办学层次上实现了由基础教育向高等教育的转变;在办学宗旨上实现了由以武为主向文武并重的转变;在武术教学内容上实现了由传统转向竞技,进而传统与竞技兼顾的转变;在人才培养目标上实现了由武术专业人才向多元人才培养的转变。登封武术学校的发展是一个坚守传统与探索创新的过程,也是一个继承过去与开辟未来的过程。这一过程本质上是武术文化主体不断深化文化自觉、积极进行传统创造性转化的实践轨迹。在这一轨迹中,武术从业者既不是传统的被动继承者,也不是现代性的简单追随者,而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主动协商传统与现代关系的文化行动者。他们通过对武术文化价值的反思性认知(文化自觉)和对武术传统的创造性重构(传统发明),使武术这一传统文化形式在现代社会中获得了新的生命力。
因此,登封武术学校的发展实践超越了 “传统 vs 现代” 的简单二元对立,在办学主体、办学层次、办学宗旨、教学内容和人才培养目标等方面的一系列转变,体现了在保持武术文化核心价值的同时,对其表达形式和社会功能进行创造性转化的努力。这些实践表明,传统与现代并非对立关系,而是可以通过文化主体的自觉性实践实现创造性融合。
从更广泛的理论意义上看,登封武术学校的发展案例为理解全球化语境下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提供了重要启示。传统文化的现代化既非 “中体西用” 的机械嫁接,也非 “全盘西化” 的自我否定,而是在文化自觉中开辟的 “第三道路”—— 通过持续的功能转化与意义再生产,传统最终成为具有全球对话能力的现代性方案。这一阐述正是对费孝通文化自觉理论和霍布斯鲍姆传统发明理论在中国武术文化现代转型中应用最佳体现。
在全球化与本土化的双重语境下,登封武术学校的发展经验表明,文化传承与创新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而是需要在实践中不断寻求平衡的动态过程。这一过程既需要文化主体对自身传统的深刻理解和自觉反思,也需要对现代社会环境的精准把握和创造性回应。登封武术学校的发展实践,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理解传统文化如何在不失其本质特性的前提下实现现代转型的生动案例,这对当代中国其他传统文化形式的教育、传承与创新性发展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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